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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皮 | 好人伯尼

子皮 被遗忘的王国 2021-01-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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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是震撼的一年。尤其对于我生活的美国。

在2020即将结束的时候,我想写一些给人希望的东西,光亮的东西。美好的东西。

所以我现在写一个人:伯尼 · 桑德斯 (Bernie Sanders)。


伯尼 · 桑德斯是美国参议员,进步派政治领袖,两届美国总统参选人。这是对桑德斯最通行的描述。但是,这样的描述,似乎没有真正刻画出伯尼 · 桑德斯,唯一的伯尼 · 桑德斯。

如果只能选用单一一个词来描述伯尼 · 桑德斯,那么我会毫不犹豫地用这个词 ——

好人。


1“我们不能对苦难视而不见”

什么是“好人”?

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让我们先看看伯尼最近在干什么。

最近这些天,也就是美国大选结束一个多月之后,现实已经没有任何疑问:乔 · 拜登当选美国总统。川普败选,必须在明年1月20日中午退出白宫。经历了四年川普恶政,作为胜者的民主党都松了一口气。79岁的伯尼,几个月来马不停蹄地为拜登和哈里斯助选,此时更是休养放松的时候。何况作为参议员元老,伯尼今后政治上已经没有再进的可能,到了这个地步,多数政治家无非混日子而已。

但是这些天伯尼是美国最忙碌的政治家。这是伯尼在参议院会议厅激动地辩论。



伯尼为什么而辩论?伯尼为美国人的纾困金辩论。自疫情开始之后,伯尼一直要求美国政府像其他所有西方国家(甚至东方国家)一样,给民众发放纾困金。美国发过一次,每个成年人1200美元,那是在八个月之前。这一次,多数共和党人,反对给普通美国人一分钱纾困金。

60位民主党议员发声,要求给民众发放纾困金。

在共和党控制的参议院,为民众救困的声音更少。伯尼与一位共和党参议员,密苏里的乔什 · 霍利 (Josh Hawley)合作, 推出了一份发放纾困金提案:要求给年收入7万5以下的每个成年美国人1200美元纾困金,每个儿童500美元。

有人反对。有人打圆场,说给600吧。

伯尼说:六百元不够。根本不够。他一遍遍为此抗争。这个79岁的老人,戴着口罩,在人众稀疏的参院大厅奋力地、动情地大声呼吁 —— 乍看像一个怪诞的电影镜头。

(共和党参议员抵制给民众1200美元纾困金,协议终止于600美元。但是到川普总统处又起波澜。目前,众参两院的两党还在继续为此谈判。)

伯尼为什么这么动情?伯尼有他的理由。



新冠疫情给美国带来的灾难,不仅仅是32万无辜的美国人悲惨地死去,更有波及更多人的经济创伤:数千万人失去工作或者收入下降,三千万美国人落入贫困线下。同时,四千万美国家庭,因为交不起房租或房贷,面临着被赶出住所的危险。

在严寒的冬天、在世纪瘟疫流行危机下、在本来应该是一个最温情的节日的圣诞节将临之际,如果你没有钱给孩子买一个最小的礼物,甚至家中没有足够的食物,甚至可能被赶出家门,是什么样的感觉?

小时候看过一个叫《白毛女》的电影。不管我多么厌恶谎言和宣传,至今想起这部电影中的包饺子和红头绳的细节,我仍然无法救药地感动。所有冬天的节日,无论是圣诞节还是中国的新年,都应该是一个温暖的日子,代表食物,炉火,亲情。而今天,在美国,这个世界上最富有最强大的国家,对于她几千万人民,这个圣诞节却成了一个悲苦无助的日子。



伯尼说:“如果这个国家有什么意义,如果民主有什么意义,如果美国政府有什么意义,那么意义在于:我们不能对苦难视而不见。

伯尼在参议院讲坛上带着口罩,我们看不见他全部的表情。但我们可以听到他声音在碎裂。我们可以听出他讲这些话时,心中的疼痛。

也许,这些无助者的苦难,让伯尼想起自己的经历。


2“医疗保健是人权,不应是特权”

伯尼 · 桑德斯1941年9月8日出生于美国纽约市布鲁克林区。

伯尼的父亲,埃里 · 桑德斯是波兰犹太移民。埃里一家在纳粹占领波兰时家破人亡,十几岁的埃里侥幸逃亡到美国。埃里来美国时一文不名,也不会说英语。

几年后,埃里成为一名油漆推销员。他结了婚,娶了一位本地的犹太人女子多罗茜。

埃里和多罗茜生了两个男孩,长子叫拉里。次子叫伯纳德,伯纳德今天更常用的名字是伯尼。就是我们都知道的伯尼 · 桑德斯。


左起:母亲、父亲、伯尼和哥哥


婚后多罗茜是家庭主妇。埃里工作得很幸苦,靠不太富裕的薪水养活全家。

埃里吃苦耐劳,多罗茜充满活力。夫妻二人深爱自己的两个孩子。这本来应该是幸福和谐的一家,除了一件事 —— 夫妻二人经常为一件事吵架。

伯尼曾回忆说:“妈妈和爸爸经常争吵,几乎总是为了一件事:钱。妈妈总希望给孩子更多一点,家里过得更好一点。这给父亲带来很大压力。每次家里添置任何东西 —— 一张床、一个沙发、一幅窗帘 —— 几乎都会伴随着父母之间一场争吵,因为他们不知道买了这样东西之后,下个月还能不能支付得起房租和食物。”

多罗茜最大的梦想是有自己的房子,离开乱涨租金的、狭小的公寓。她梦想她的儿子们有自己的房间,不再像现在这样每天睡在客厅沙发上。

多罗茜没能实现自己的梦想。她得了肺结核。家里没有钱治病,经亲友帮助,终于住进了离家两个多小时的新泽西州一家对穷人免费的医院。

伯尼天生不是一个很外向的孩子。话不很多。但他的坚毅、成熟和谦逊,使他在同学中威信很高。母亲生病后,伯尼的话更少了。伯尼是一个出色的长跑运动员和学校长跑队队长,以前从不缺席训练,但母亲生病后,他经常缺席 —— 因为他要到两小时外的医院陪伴母亲。

一年多后,母亲去世了,她46岁。那一年伯尼18岁。几年后,伯尼大学毕业前,父亲也去世了。他唯一亲人哥哥拉里,搬到了英国。

在他的成年生活中,伯尼很少谈自己的父母。但是他从来没有忘记他们。大学毕业几年后,伯尼搬到佛蒙特州。一次,他表弟去看他,伯尼告诉表弟,他打算从政。表弟有点吃惊,问他为什么要从政,伯尼说:因为这个社会有些事情需要改变。例如医疗。母亲生病的经历让伯尼意识到:“医疗保健是人权,不应是特权。”

医疗保健是人权,不应是特权。这句话伯尼重复了半个世纪。半个世纪后,今天,在新冠肆虐的美国,医疗仍然是特权:43.4%的19-64岁的美国人,没有医保或医保不足 —— 对于大部分美国人,医保是和工作联系在一起的,当疫情来袭,很多人失去工作时,同时也失去了医保。


3“这场运动植根于人道主义”

母亲生病和去世的经历,让伯尼决心为每一个美国人都能得到医疗保健而奋斗。这就是为什么我把伯尼称为“好人”。好人是有一颗善良的心的人,是自己经历苦难之后,为其他人不再经历同样苦难而奋斗的人。

但是,如果我们的同情心,仅局限于自己的经历,那还算不上真正的好人。伯尼的支持帮助的,远远不止和自己类似的人。

从年轻时起,伯尼一直为争取少数群体的平等权益而奋争。

在大学读书时,伯尼是芝加哥大学 “种族平等学生议会” 的领袖。1963年8月12日,他参加了抗议芝加哥学区种族隔离的活动。参加这一抗议活动的多是当地黑人社区的成员,而伯尼是一个不属于当地社区的白人青年,

活动中伯尼被逮捕,被法庭判拒捕罪,罚款25美元。



除了少数民族,伯尼为所有弱势群体的平权而奋争。早在1993年,伯尼就已在众议院支持同性恋者在军中服役的权利。16年后。美国军队才开始接受公开同性恋。

类似的例子不胜枚举。

美国的左派政治家中,不乏支持少数族裔和弱势群体者。然而,伯尼对少数群体的支持,与多数政治家有所不同。

不同之处首先在于:在政治上不那么方便的时候,伯尼依然坚持说真话。例如,伯尼是美国政治家中最坚定的为巴勒斯坦人的权益发声的人。

由于种种历史原因和利益结构,在美国,亲以色列右翼的势力远远大于关心巴勒斯坦人权益的声音。不仅美国的中东政策明显偏袒以色列,而且美国每年用纳税人的钱无偿援助以色列高达30亿以上。

亲以色列右翼对美国的政治控制有目共睹:一些亲以色列富翁,例如赌业巨头谢尔顿 · 阿德尔森(Sheldon Adelson),为美国大选斥资几亿美元以推助亲以色列的政治家(如川普)当选。

作为犹太人和纳粹大屠杀幸存者后代的伯尼,本来可以亲近以色列以获取政治资助和支持。但伯尼没有选择这么做。相反,伯尼是第一个公开批评以色列政府的美国总统竞选人。

美国以色列公共事务委员会 (AIPAC)是美国一个巨大的政治游说团,在中东问题上呼风唤雨。同时,AIPAC对美国竞选影响极大。对于支持他们的政治家,AIPAC给予强大的竞选财政支持。对于反对他们的政治家,AIPAC惩罚他们的方法是捐款给他们的政治对手。

无论共和党或民主党总统候选人,包括奥巴马,参加AIPAC大会是惯例。但伯尼从未参加过AIPAC。2016年,所有共和党参选人和民主党的希拉里都参加了AIPAC大会,但伯尼没有。伯尼还公开批评内塔尼亚胡政府在西岸和加沙的非人道政策,和AIPAC对以色列极右政策的无度支持。

2020年,第二次参加总统竞选的伯尼,更是对AIPAC直言不讳,他在推特上说:

“以色列人民有权生活在和平和安全中。巴勒斯坦人民亦是如此。AIPAC为政治家们提供了一个表达偏见和反巴勒斯坦人基本权利的平台。因此,我不会参加他们的会议。如果当选总统,我将支持以色列人的权利,也将支持巴勒斯坦人的权利,我将尽一切努力为该地区带来和平与安全。”

在伯尼影响下,没有一个2020民主党总统参选人参加AIPAC,虽然他们没有像伯尼一样公开批评以色列政府。

想象一下,伯尼会为此遭到AIPAC及其他以色列右翼的多少仇恨和报复。

无论是黑人、西裔、亚裔、美洲印第安人、犹太人、穆斯林、女性、残疾人、LGBT … 当他们遭遇不公时,伯尼都会为他们发声,哪怕因此得罪强势,哪怕因此损失捐助,哪怕因此损失选票。

伯尼和很多政治家不同的第二点是:伯尼对少数群体的支持,不是“身份政治”。伯尼和进步派的原则,不是分裂人群、煽动互仇、捞取选票。而是越过种族、年龄、性别和性取向,联合所有的人,追求一个所有人的基本权利和公正能够得以保障的社会。

为了实现这个目标,伯尼和进步派更注重改善弱势群体的境遇。例如在黑人问题上,伯尼支持BLM(黑人的命也是命)的抗议游行,但是同时,伯尼致力于改善底层经济条件,促进全民医保,推动司法改革。因为这些,才是改善所有黑人境遇、促进黑人社区进步的关键。

伯尼的竞选主任、俄亥俄前州参议员妮娜 · 特纳(Nina Turner)曾说过:“我是一个黑人女性。我没有像我的一些白人姐妹兄弟那样、仅仅做一个女权主义者的奢侈。” 也就是说,作为劳动阶层黑人女性的代表,特纳必须为她代表的人的生计而抗争,包括基本收入、社区安全、全民医保、改善教育;她没有那么多时间精力在纸上奢谈女权主义。

特纳这样形容伯尼、她自己、还有无数人为之奋斗的进步主义运动:“我们相信,这场运动植根于人道主义。”


伯尼和妮娜 · 特纳



4“这个怪诞的体系正在背叛美国普通人”

好人是有一颗善良的心的人,同时,好人也是行动的人。
伯尼是一个坚定的信仰者,也是一个不懈的行动者。虽然遇到过无数挫折,但他从没有放弃。

伯尼的政治生涯并不顺利。伯尼1971年开始投身政治,但直到10年后1981年,才以区区10票优势被选为人口三万多人的佛蒙特州伯灵顿市市长。

伯尼经常被不认同他的人描绘为一个不谙具体事务的理想主义者,甚至一个夸夸其谈的民粹主义者。其实,以无党派身份被选为伯灵顿市长、佛蒙特州众议员、佛蒙特州参议员、经常受到民主党和共和党两面夹击的伯尼,是一位非常务实的实干家,否则也不会击败民主、共和两党的候选人一直连任。

伯尼在做伯灵顿市长时,成功地推动了城区建设活化,得到很多市民认同。此外,在任市长期间,伯灵顿成为美国首个为社区建设提供财政支持的城市。


伯尼市长帮助清理市区


1988年,伯尼作为独立党派人士被选为佛蒙特州国会众议员。接下来伯尼接连8次被重选,直到2006年被选为参议员。

对伯尼的议员生涯,人们有着不同的评价。一方面,作为独立党派人士,伯尼经常是促进两党合作的桥梁,因此促成了很多修正案的通过。

另一方面,伯尼的进步主义理念和原则,即使对于民主党也有所超前,所以伯尼对两党的法案投过不少反对票。伯尼在众议院,被很多人被视为不合群的牛虻。

今天,在批评伯尼的“不合群”之前,请让我们先看一下伯尼反对的主要法案有哪些。

伯尼坚决反对伊拉克战争。2002年,伯尼在众议院陈述他为什么反对对伊拉克开战,除了对小布什的“伊拉克拥有毁灭性武器”的说辞抱有怀疑,伯尼还说:“在这场战争中有多少年轻美国儿女可能会牺牲?有多少伊拉克妇孺会死于战乱?国会没有得到这方面的预测。美国作为一个有爱心的国家,应该竭尽所能避免战争的伤害。战争必须是最后手段 。另外,推翻了萨达姆 · 侯赛因,谁将统治伊拉克?美国将在随后的内战中扮演什么角色?该地区拥有大量伊斯兰原教旨主义人口,即使建立了温和政府,它是否会被极端主义者取代?该地区的巴以冲突,是否会因之加剧?”

伊拉克战争带来了四千美国士兵死亡,三万人受伤,四十几万伊拉克人死于战乱,消耗了美国纳税人2.4万亿。今天,18年后,重读伯尼发言,我们看到了人道,也看到了智慧和远见。

1999年,伯尼反对废除格拉斯-斯蒂格尔法案。该法案的废除,意味着商业和投资银行不再分离,意味着任何银行都可以冒赌博式的风险,冒险的盈利为华尔街所得,而冒险破产后的损失将由纳税人填补。伯尼坚决反对废除该法案,并批评当时的美联储主席格林斯潘:“你是美联储主席,却认为自己的职责只是为富人和大企业效劳。”

然而废除格拉斯-斯蒂格尔法案的议案在议会被通过,比尔 · 克林顿签字。9年后,诚如伯尼预言,华尔街疯狂冒险,2008金融危机爆发,数万亿美元的损失,转嫁到美国劳动阶层头上。

伯尼进入参议院后政治策略有所成熟,争取了更多的合作。他的投票也基本与民主党一致。例如伯尼对奥巴马医保虽然并不满意,但依然投了赞成票,因为这毕竟是医疗改革的第一步。同时,伯尼在奥巴马医保中,成功地加入了一项为农村人口提供医疗的款项。

然而,在原则问题上,伯尼从来没有放弃为普通美国人的利益抗争。

2009年,伯尼投票反对奥巴马的华尔街救助计划(TARP)。但是,该法案还是被通过了。不过,在伯尼努力之下,TARP添加了一项修正案:领取政府救市资金的公司不得裁减美国的工作。

2010年12月10日,伯尼在参议院发表了八个半小时的演讲,反对延长小布什时代的大减税。因为大减税只利于极富美国人,在美国平民面临2008经济重创时尤为难以接受。“为富人减税,是我们经济和政治体系特有的怪象,这个怪诞的体系正在背叛美国普通人。” 伯尼愤怒地说。然而,这项劫贫济富的法案以绝大多数在民主党控制的参议院通过,一周后奥巴马签署为法律。

因为在众参两院屡屡反对一些大多数议员和他们背后的金主喜爱的法案,伯尼在政界和民主党内部不太讨人喜欢,媒体也常把伯尼称为“激进”。

其实,和其他西方国家相比,伯尼推助的政策 —— 全民医保、免费公立大学、抵制气候变化、15元最低工资、华尔街管理、增加富人税率等等,远远不是极左。在大多数西方国家,这些政策早已成为现实。例如美国是唯一没有全民医保的发达国家,而美国的人均健保支出,是其他发达国家的两倍 —— 在美国,医疗保健不是人权,而是一项巨大的盈利产业。

伯尼极其进步派的主张丝毫不是“激进”,相反,从里根时期开始,整个美国持续右滑,贫富分化不断加剧。

在富有阶级控制的政治环境和媒体之下,多数美国人没有能力看到自己的利益所在;也看不到是谁在真正为他们的利益奔忙。他们不知道好人伯尼,是他们中的一员;不知道伯尼在用自己的全部力量,企图帮助所有需要帮助的人 —— 付不起房租的人、 失去工作失去医保的人、饮用含铅自来水的人、因为肤色被警察施暴的人。



5“我们的竞选结束了,但我们的运动没有”

2015年4月30日,华盛顿特区一个晴好的午后。参议员伯尼 · 桑德斯在工作间隙,步出国会大厦。走到草坪上,展开一张的纸条,告诉记者们:他将竞选美国总统。

伯尼用不到10分钟的时间,阐述了他为什么参加总统竞选:普通美国人工作时间更长,实际收入却在降低。而富人们正在享受利润的盛宴,亿万富翁控制美国政治 ...... 伯尼说,我们的国家面临着自大萧条以来最大的危机。

2016年,伯尼以狭窄的差距输给了民主党大家希拉里。

然后希拉里输给川普。美国迎来她无比险恶的危机。

2019年,78岁的伯尼宣布重新参选。

经历了心脏搭桥的低潮后,伯尼的选情稳步上升。在赢得内华达州后,很多人认为伯尼已经势不可挡。

美国政界的左右两方进入紧急状态。他们无法想象进步派的伯尼如果当上总统,会是什么情形。

在民主党老牌的大力支持下,拜登赢得南卡罗莱纳州初选。这本是意料中的事。但是所有媒体大举宣扬,为拜登打气。

然后到了超级星期二的前夜。突然,民主党靠前的两位参选人,布特杰吉和克劳布夏宣布退选,背书拜登 —— 也就是说,他们的粉丝大多数会投票拜登。

超级星期二是民主党初选的大转折:从此拜登稳步上升,伯尼再也无法扭转。

一个多月后,2020年4月8日,桑德斯在佛蒙特州伯灵顿的家中发表电视讲话,宣布中止总统竞选。

几天后,伯尼正式背书乔 · 拜登。在正式提名拜登的民主党大会上,伯尼诚恳严肃地向美国人民解释,他们为什么必须投票给拜登。伯尼说:“ 我们的民主危在旦夕。我们的经济危在旦夕。我们的星球危在旦夕。我们必须团结起来,击败唐纳德 · 川普,选举乔 · 拜登和卡马拉 · 哈里斯为下一任总统和副总统。我的朋友们,输掉这场选举的代价无法想象。”

此后,伯尼为拜登助选竭尽全力,组织了无数线上助选活动,还亲自到各州组织社交隔离助选会。伯尼为拜登进行的助选活动,比拜登本人还多。

从11月终选结果可以看出,伯尼的支持者,包括大量的年轻人,基本投了拜登。不少伯尼的忠实支持者,例如的年轻女国会议员AOC(Alexandria Ocasio-Cortez),特莱布 (Rashida Tlaib),和奥马尔(Ilhan Omar),也在大选前马不停蹄地为拜登在线上助选或登门拜票;她们的选区为拜登添加很多选票。

想象一下如果伯尼拒不退选拖延到最后一刻,或者退选后拒不支持拜登,将是什么样的情形。

今天,美国大选终于结束,唐纳德 · 川普败选 —— 美国在悬崖上刹住了车。

此时,我们可以静下来重新思考一下这个问题:伯尼 · 桑德斯为什么输掉了两次总统选举?

有很多原因。有一个回答也许是:伯尼并不是一个优秀的政治家。

伯尼是一个心地善良的人,一个有社会责任感的人,一个有政治远见的人,一个实干的人,一个有个人魅力和群众号召力的人。

但是,所有这些,并不能保证伯尼成为一个优秀的政治家。

一个优秀的政治家,是一个站在船头的船长 —— 一个在船顺流而下或乘风前行的时候、善于选择航道和富于领袖魅力的船长。

伯尼不是站在船头的船长。伯尼是拉纤的人:伯尼呼唤着、带领着他的同道,拉着美国这艘沉重的航船,让她不要下滑或者一点点地逆流而行。四十年来,伯尼抵抗的,是巨大的重力。

这个巨大的重力是:这个国家的大企业、亿万富翁、华尔街,健保工业,石油工业,军事工业,整个共和党、民主党建制派,大部分媒体。

不过,重力虽然强大,另一端的力量也在一天天壮大。伯尼的总统竞选失败了,但伯尼数十年的努力并没有落空。伯尼开创的进步主义运动并没有消失。相反,这个运动正一天比一天强大。



以往被视为“激进”的进步派的政治理念,正逐渐在美国被大众接受,甚至开始深入人心。例如民调表明,70%以上的美国选民支持全民医保。今年大选中,红州佛罗里达的选民们通过了最低工资15元每小时的法案,这是伯尼倡导多年的政策。

2020大选,众议院民主党进步派全部以比2016年更好的成绩入选,还增加了一些新成员。

正如伯尼在退选演讲中所说:“我们的竞选结束了,但我们的运动没有。”


6“我拒绝给他们留下一个无法居住的地球”


不管是对于爱还是恨、支持还是反对伯尼的人,他的政策和理念都无比清晰。半个世纪以来,伯尼以同样的激情重复着同样的话语,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但是对于伯尼本人,他的性情、他的习惯,人们却有着不同的描述。有人说,伯尼是一个关心他人、侠肝义胆的好男人;但也有人说,伯尼是一个脾气急躁、性格粗粝的倔老头。更多的人对伯尼的个性一无所知,因为伯尼无论做多少次演讲或接受多少次采访,他从来很少谈及自己。

如果问为伯尼工作的人,大概少有人会说伯尼是一个温柔的老板。伯尼对下属要求严格,要求他们对工作认真严肃;当然他对自己要求更严格,他自己对工作更认真严肃。当组织混乱、该做的事没有做的时候,伯尼会毫不留情地直言,甚至发火。

但是伯尼不霸道也不记恨。去年一次新罕布什尔州的竞选活动因组织偏差而推迟,伯尼很不高兴,当众和他的竞选管理发火;竞选管理不服气,以同样生硬的口气怼回去。伯尼没有再说什么,也就作罢。

还有更重要的一点:无论对下属、同事、甚至政治对手,伯尼从来不会人身攻击,更不会在背后捅刀子。今年民主党初选中伯尼落后于拜登时,很多人建议伯尼攻击拜登的智力衰退。

论脑力和口才,拜登确实远不如伯尼,也确实闹过好几个笑话;伯尼如果用拜登“智衰”做文章,顺理成章。近年美国竞选越来越不择手段,且不说川普对竞争对手的人身攻击如何下作至极,连民主党的沃伦都在初选时嘲笑布隆伯格个子矮。

但是伯尼不会这样做。无论伯尼在政策上怎样地和拜登激烈辩论,伯尼从来没有一次攻击拜登的私人领域。

伯尼追求工作中的精确和效率,但对于选民的倾诉,他从来没有过不耐烦。伯尼做伯灵顿市长时,每次市政厅会议之后,他都会留下来,耐心地解答每一位市民的问题。两次总统竞选中,伯尼走过美国很多地方,和很多普通美国人交谈,他耐心地听选民们的故事和他们关心的问题。

和伯尼相处最好的,除了下层平民,还有孩子们。桑德的助选人布莱斯记得,去年暑假,他和伯尼到新罕布什尔州竞选,布莱斯带着他13岁的儿子。中午,三人在快餐店吃饭。中间布莱斯出去了一下。回来的时候,他看到伯尼正把自己的薯条送给他喜欢吃薯条的儿子,他听到伯尼悄悄地告诉儿子:“我把我的薯条都给你。别告诉你爸爸。”  —— 可是天生大嗓门的伯尼,说悄悄话的时候门外也能听见。晚上和当地工会共进晚餐,有不少重要人物。伯尼当众把布莱斯的儿子介绍给大家,像对待一个重要的嘉宾。布莱斯后来说:“我儿子永远不会忘记那次旅行。”

伯尼爱孩子,当然爱自己的孩子们。每当说起他的孙儿孙女,伯尼的脸上都会光彩焕发。伯尼有四个儿女,七个孙辈。

四个儿女中,长子列维是伯尼和前女友在一段短暂的恋情中所生。其余两个女儿和一个儿子是伯尼的夫人简前一次婚姻的孩子。在他们三人的生父去世后,伯尼正式收养了他们。


1971年伯尼抱着儿子参加政治讨论


伯尼的七个孙辈中,有三个是长子列维夫妇从中国领养的。所以伯尼的七个孙辈和他都没有血缘关系。但这一点都不妨碍他非常非常爱他们。他和他们打棒球。在家假装大怪物吓唬他们玩。

万圣节,伯尼领他们讨糖。



当然,孙儿孙女们也是伯尼的政治动力。在谈到全球气候变暖时,伯尼说: “我有四个儿女和七个美丽的孙儿孙女, 我拒绝给他们留下一个无法居住的地球。”



四个成年子女都热心政治。长子列维曾竞选新罕布什尔州国会众议员,继女卡瑞娜曾竞选伯灵顿市长。伯尼为他们参与政治感到骄傲。但伯尼没有为他们的竞选背书。伯尼说:“他们是否能当选,由他们的选民决定,而不是其他任何人。我们不搞家族政治。”

列维和卡瑞娜都没有赢得选举。列维的竞选只募集到了3万5千元,而他的对手之一,募集了180万。

伯尼和他的妻子简是1981年相识的。当时的简,是一位离了婚带着三个孩子的母亲。一次,她去听伯尼竞选市长的演讲。简突然意识到:这里每一句话都是她想要说的。

很快,他们相识了,然后相爱了。几年后,1988年, 他们结了婚。

在以后的岁月中,简不仅是伯尼朝夕相随的伴侣,也是进步主义运动的同道。




7“不是我,是我们”

写了很多。但似乎仍然无法真正展现伯尼 · 桑德斯的全貌。

其实,如果我们真正懂得伯尼,那么就会知道:伯尼本人并不那么重要。

2019年5月,也就是伯尼宣布第二次参加总统竞选后不久,伯尼和五个记者摄影师来到阿拉巴马州蒙哥马利40英里外的一个县,这里是美国最贫穷的地方之一。他们来到一所活动房前敲门,主人开了门。

房子的主人叫帕梅拉·  拉什。一位有两个孩子的48岁黑人女性。伯尼一行人说明来意后,走进屋中。

这是一所非常破敝房屋。

房子的地板明显向一侧倾斜,几层灰泥从墙上剥落,穿过房间的水管锈迹斑斑。一个床头柜上有一台通风机,连着一个面罩 —— 由于房子里有霉菌,帕梅拉的女儿需要通风面罩才能保障睡眠中呼吸。

“她几岁?”伯尼问。“10岁。” 帕梅拉回答。

这一带住房,没有建造整体排污系统,厕所的废水直接排入后院的废水池。

这幢不堪的房屋,二十多年前却花了帕梅拉11万4千美元。至今,帕梅拉还在还房贷。她们母女三人每月只靠一千美元生活。帕梅拉的母亲原来和她们一起住,几年前死于肺炎。帕梅拉的姐姐因为交不起县里的收垃圾费被逮捕。

伯尼认真听着,偶尔提问。他温和地告诉帕梅拉对着摄像镜头讲:让帕梅拉把她的故事告诉美国,而不仅仅是伯尼。

帕梅拉讲完了她的故事之后,伯尼说:“在美国,贫穷的代价很高。”

走的时候,帕梅拉对伯尼说:“谢谢你们。”

“谢谢你。”伯尼回答说。

听到这句话,帕梅拉张开双臂拥抱伯尼。伏在他的肩头哭了。

“我们不会忘记你,”伯尼承诺帕梅拉,“这仅仅是开始。我们必须让人们关注我们的问题,然后我们一起解决问题。”



一年之后,2020年7月3日,帕梅拉 · 拉什死于新冠。

帕梅拉身体不好,屋中长期的霉菌损伤了她的肺。她还有糖尿病。她没有汽车,每次她或女儿到几英里外看病都很不容易。

帕梅拉去世后,伯尼在推特上说:“我对帕梅拉承诺过:我要让她的故事永远不被忘记。”

我们可以忘记伯尼,但我们必须记住帕梅拉。我们必须记住那位买不起胰岛素的青年,记住那位必须做三份工才能把食物摆到桌上的单身母亲,记住孩子快上大学了还在还自己学生贷款的那位中年人。我们必须记住记住死于新冠的33万美国人,和在这个世纪瘟疫的严冬、因为交不起房租是被赶出家门的人们。我们必须记住我们伤痕累累的地球,和我们将要出生在这个地球上的后代。

我们必须记住他们。不,应该是:我们必须记住我们。他们就是我们。我们就是他们。

伯尼在他的竞选中说过很多很多遍:“不是我,是我们。”


伯尼是我们,我们是伯尼。




 作者简介

子皮:毕业于北大物理系,巴黎大学博士。现居美国。职业金融量化分析。近年开始写字。作品发表于多家电子平台、《青年作家》、《文综》、《明报》及丛书。曾获法拉盛海外华语诗歌节奖。著有《川普时代:美国不再伟大》。正在美国亚马逊上出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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